美国与中国高风险囚犯交换内幕
斯坦福学生和维吾尔族活动者为引起华盛顿关注而进行的漫长斗争
哈里森·李花了多年时间为他的父亲凯·李在上海监狱的释放而呼吁。
哈里森·李在斯坦福大学附近的公寓里泡咖啡，正值感恩节前夕时，听说他的父亲可能要回家了。这位27岁的博士生已经努力了八年多，希望能将他的父亲凯·李从中国带回家。凯·李因间谍罪被监禁，而美国政府认为这些指控毫无根据。
与此同时，距离他们6,500英里远的新疆，73岁的艾舍姆·马木提在家中被中国官员带走，送往北京。20年来，她没有见过她的儿子努里·图尔克，他是华盛顿对中国对待新疆大多数穆斯林维吾尔族公民的行为的著名发声者。她被剥夺了中国护照，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再见到孙子孙女。
拜登政府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试图与北京达成协议，让几名被监禁的美国人离开中国。现在，看起来一个交换协议即将达成，其中也包括像马木提这样的维吾尔族人。
中国警告说，这项交易只有在美国保持安静的情况下才能进行。哈里森·李的一个国务院联系人告诉他，飞机还没有起飞，计划仍有可能破裂。
在美国面临的外政策挑战中，针对专制政权对美国人逮捕的激增，几乎没有比这更令人困扰的了。拜登的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的桌子上放着来自被拘留美国人家庭的纪念品；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在世界各地旅行时，口袋里装着一份囚犯名单。
拜登政府特别关注三名男性。
凯·李，哈里森的父亲，曾为波音 等公司在中国销售航天设备，2016年9月被拘留。大约十年前，牧师大卫·林因合同欺诈被捕，最终被判终身监禁。第三名美国人是马克·斯威丹，这位德克萨斯州人因被指控经营毒品贩运而被判终身监禁。
这篇文章基于对十多位参与复杂交易努力的人士的采访，包括被拘留者、他们的家人和美国官员。
统计与外交
哈里森·李在哈佛大学读大三时，他的父亲因前往上海纪念母亲的逝世而被捕。凯·李最终被判处十年监禁。
即使在常春藤盟校的优秀学生中，哈里森也显得格外突出。18岁时，他已经在哈佛大学完成了一半的课程，并教授年长的学生关于随机过程的知识。在斯坦福大学，哈里森专注于一种名为因果推断的统计学领域，并寻找将父亲带回家的线索。
当拜登与布兰妮·格林（在俄罗斯被捕的篮球明星）及10月7日以色列袭击事件中被劫持者的家属会面时，中国囚犯的家庭却无法获得这样的关注。
哈里森·李在华盛顿告诉立法者，拜登政府的最后时光是赢得他父亲释放的“关键窗口”。
没有人能确定如何才能让美国人离开中国——根据人权组织“对话基金会”的数据，目前有超过200名美国人在监狱中或以其他方式被不公正拘留。与中国不同，俄罗斯和哈马斯都明确表示他们想要什么作为交换。
凯·李现在62岁，每月可以给哈里森打两次电话。“我很好，别担心，”他父亲通常这样告诉他。每次通话六分半钟后，一个中文的自动语音会说：“你还有一分钟。”
随着凯·李在监狱中度过，哈里森和他的母亲关闭了凯开设的两家加油站，并出售了他最珍贵的财产之一——一艘钓鱼船。
但2019年初的媒体关注并没有带来太多进展，哈里森担心媒体的聚光灯可能会恶化他父亲的处境。“我学习统计学。我更喜欢这样做，”他说。
马克·斯威丹的母亲认为，激起公众的关注是她唯一的筹码。这位使用助行器的前债务催收员设法引起了德克萨斯州共和党参议员特德·克鲁兹和演员梅尔·吉布森的关注，后者录制了一段支持她儿子的视频。
尽管如此，现年49岁的斯威丹在一个专为短期拘留而设的设施中度过了多年，在那里他与其他人挤在一起，直接睡在潮湿的混凝土地板上，周围还有因灯光而被吸引进来的青蛙。
人质外交
北京在与加拿大和美国合作时显示出愿意进行交易的态度，2021年成功策划了一次复杂的交换，涉及华为高管孟晚舟，她因美国指控在加拿大被拘留，以及两名在孟被捕后被中国抓捕的加拿大人。
但在2022年，拜登政府因警告计划前往中国的美国人可能会面临拘留或被禁止离境而激怒了北京。去年，政府提高了警告级别，敦促美国人重新考虑前往中国的旅行。
2023年初，中国驻华盛顿大使馆在与国会助手的会议中发出了新的信号。一位助手提到斯威丹的案件并敦促：“释放他。”一位高级大使馆官员回应：“不，交换。”
在布林肯于同年晚些时候 访问北京时，美国官员提到了这些囚犯。讨论变得激烈，代表团在没有达成解决方案的情况下离开。“我们离开时觉得我们已经钓到了鱼，”一位美国官员说。
在中国，美国驻华大使尼古拉斯·伯恩斯采取了不寻常的步骤，亲自探访了林、李和斯威丹。在探访斯威丹时，伯恩斯无视官员的指示，不顾一切地握住了囚犯的手。在他们的第三次会面中，伯恩斯许下了一个承诺：“下次我见到你时，我们将一起走出这里。”
伯恩斯还打电话给马木提，图尔克的母亲，并且大使馆派外交官前往新疆查看她的情况。
图尔克在中国文化大革命期间出生于政府的再教育营，1995年移居美国，现在是美国公民。
随着中国政府对维吾尔族的压制加剧，图尔克写了一本书，揭示了他父母的遭遇。当图尔克在视频通话中向父亲展示书稿时，他的父亲似乎感到自豪。但在书籍出版前，他的父亲去世了。
在不久后的白宫招待会上，图尔克向拜登提出请求：“我母亲孤单一人。”
2023年秋季，拜登在加利福尼亚与中国领导人习近平会晤时提到了囚犯问题，并要求习近平允许马木提出国。此时，斯威丹被转移到一所监狱，在那里，经过11年睡在混凝土地板上的他终于得到了一个床垫。1月份，他被允许在五年多的时间里首次拨打电话给母亲。
第一步
7月，布林肯在老挝与中国外长王毅会晤，并达成了一个开端：自2006年以来被拘留的牧师林将被释放。作为交换，美国将送回一名在波士顿因威胁一名中国活动家而被定罪的中国音乐学生吴晓雷。
8月，美国和俄罗斯策划了自冷战以来最 大、最复杂的东西方囚犯交换。莫斯科释放了《华尔街日报》记者埃文·格尔什科维奇和其他十多名囚犯，包括俄罗斯异议人士，作为与美国和欧洲被拘留的俄罗斯人交换的条件。
在监狱中，凯·李遭受了中风，并因疾病失去了一颗牙齿。在疫情期间，他在上海的青浦监狱中大部分时间被锁在24小时的牢房里。他被安置在一个外国人居住的第八大队，那里的人们住在最多12人的牢房里。凯在监狱中数到了其他15名美国人。
凯·李被监禁六年后，他的父亲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去世。
哈里森·李终于获得了与沙利文在白宫会面的机会，就在林被释放的几天后；国家安全顾问告诉哈里森和他的母亲，这只是一个“第一步”。
第二天，哈里森在国会山上与其他中国囚犯的亲属并肩而立，愤怒地列举了与其他国家的交易，并问道：“我父亲呢？什么时候轮到他？”他的母亲在他身后两排，泪流满面。
达成协议
拜登与习近平的最后一次会面是在南美的峰会上。到那时，一个更广泛的交易轮廓已经形成：如果中国释放美国优先考虑的另外两名囚犯，美国将放松旅行警告。北京还希望换回一名中国情报官员徐延军，他于2018年被逮捕并因间谍罪被定罪，主要涉及航空技术，以及其他人。
在拜登与习近平会晤后的大约十天，中国当局释放了斯威丹、李和约翰·梁，这位78岁的美国人去年因间谍罪被判刑。中国将这些囚犯带到北京机场的一个私人房间，伯恩斯将他们的护照递给他们并拥抱每一个人。“你现在是自由人了，”他对每个人说。
在机场，马木提认出大使时泪流满面。在飞机上，她紧握着那本她长久以来渴望得到的中国护照。
中国于11月28日表示，四名中国国籍人士已被送回国内，其中包括三名在美国监狱中被拘留的人和另一名被描述为逃犯的人。
马木提的离境标志着北京在面对美国对其对待维吾尔族少数民族的批评时采取的罕见行动。中国外交部在书面回答中为其政策辩护，但未对为何允许马木提前往美国作出评论。
感恩节的晚上，马木提在弗吉尼亚州费尔法克斯县喝着一杯茶，家人们正在准备一顿维吾尔风味的晚餐，包括羊肉炖菜和蒸米饭。
“当我女儿跑向她奶奶时，我泪流满面，仿佛她们彼此认识，”图尔克说。
与哈里森团聚后，凯·李说：“我一旦安顿好回家，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钓鱼。”
艾舍姆·马木提在弗吉尼亚州费尔法克斯县与家人庆祝时拥抱了一个孙子。
